逆藏十三醒来时，第一眼看到的是至交好友的脸。

“京……宗方？你怎么会……这是哪？”

他自知干过那么多肮脏的勾当，死后就算下地狱也毫不奇怪。可这个男人不一样，他不该在这里，他不应该死，不可以死——否则拼上性命的自己，又是为了什么？

宗方京助自打他睁眼便牢牢盯住他不放，仿佛一眨眼这个人便会再次撒手而去——他守了三天三夜才等到他醒，他绝不允许谁再来夺走他，鬼神也不行。

“对不起。”他开口，庆幸还来得及。

好吧，逆藏开始怀疑这是自己死后的幻觉了，见到最想见的人，听到最想听的话——可他最想听的是这句吗？不，他最想听的从来都是……

“对不起，”宗方重复一遍，“伤害了你，舍弃了你。”

这显然不是逆藏想要听的，如果这是幻觉也太不如人意了，他终于如梦初醒，不敢置信地呢喃。“……我还活着？”

宗方放在膝上的手握紧成拳。“赶到配电室的时候，我以为……你死了。我以为一切都晚了。”

逆藏在他的注视下别过脸去。“你去找我了，那就够了。你不用说对不起。”

“我差点亲手害死你。”

“那是我活该。”

说到这逆藏黯然一笑，“你知道了吧？我欺骗了你。我才是该说对不起的那个。”

他做好了准备迎接好友的质问，问他当初为何要欺骗自己，当然他不会回答。然而宗方没有问，只是看向他空荡荡的左腕，突然换了个话题。“你砍下的左手及时冷冻保管了，可以到顶尖的医疗机构做手术接回去，只是以后不能再打重拳了。”

逆藏怔愣了好半天，缓缓地摇了摇头。“不用了，就这样吧。”

宗方也怔了一下，神色和语气都凝重起来。“为什么不要？你要这样子活下去？”他顿了顿，冷硬地说，“你这样子可当不了我的帮手。”

逆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。“如果你觉得我不顶用了，那就踢开我好了。”

“我已经失去了雪染，现在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？”

“我不会离开你，宗方，除非你放弃我。”

逆藏这样说，仿佛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闲谈而不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。逆藏看着他，眼神是一如既往的热忱坚定，却也透着不肯让步的固执抗拒。

他第一次当面抗拒他的意愿，却是为了不肯恢复自己的身体。

“……那好。”宗方抬起手按在重新包扎的右眼上，“如果你坚持不要你的手，那么我也不要这只眼睛了。”

“——什么？！”逆藏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，一直忽略的浑身疼痛汹涌袭来，痛得他倒吸一口气，声音沙哑双眼通红，“你疯了吗？！”

宗方一脸平静。“你要惩罚自己，我就奉陪到底。”

逆藏被他堵得无路可退。这个狡猾的，霸道的，傲慢的家伙，明明什么都不知道，偏偏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，捏准了他唯一的软肋，竟不惜拿自身来要挟。

你分明就是仗着我对你……

窜起的念头被猛地掐灭，心跳不已心有余悸。怎么可能。宗方不可能知道的，他永远不会让他知道，他的隐秘的，珍藏的，无望的爱恋，苦涩而甜美，骄傲而卑微，悖逆而虔诚。他愿用一生效忠于他，唯独背叛了他的友情。他注定为此付出代价，即使暂时得到赦免；然而即使是短暂的，也足以令他产生被爱的错觉。

逆藏攥紧床单的右手终于松开来。“……你赢了。我答应你。”

宗方这才放下手，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“那你好好养伤，养好身体才能迎接手术。”

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，走到门口停了下来，回过头去。逆藏坐在一片雪白的包围之中，墨绿的发，紫红的眸，激烈而冲突的色彩，就像这个人一样。他没发现身上穿着的早已不是被血浸透的那一身，而是从自己家里拿过来的替换衣物。

宗方从他兜里摸出他的钥匙，去了他的家，翻了他的衣柜，也看见了那个上锁的抽屉。雪染曾偷偷告诉过他，逆藏有个小秘密。宗方的记性一向很好，好奇心也并非全无。于是他打开了抽屉，看见了躺在里面的自己的照片。

——只有惊讶，却也没有那么惊讶，仿佛他早该知道这件事——他早该发现的，逆藏看向他的眼神，和雪染的一模一样。

“……逆藏。”宗方突然叫他。

“我至今依然爱着千纱，并且永远不会忘记她。”他看见对方的右手又攥紧了，“但如果有一天，我从那份感情里走出来……希望那一天到来时，你依然会在我身边。”

逆藏的心重新疯狂地跳动起来，想要从面前人这张脸上分辨出什么端倪，可惜他失败了。这个狡猾的，霸道的，傲慢的，他死心塌地地追随和不可救药地爱着的人啊。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，唯有克制住浑身的微微颤抖，用故作轻松的语调，第一万次回应他。

“啊，那还用说。”

——你不知道我爱你。

——你不知道我知道。
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