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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古剑三|缙月]千秋岁引·云梦


四千年逝去,白梦泽已不在了。如今人界的那片水域,被称为云梦泽。

一字之差,沧海桑田。云无月却觉得,这名字似冥冥中注定。

云梦、云梦——是云无月的梦,是关于缙云的梦。

她犹记得初见他的那日,清溪抱岸、古木参天的白梦泽中,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的幼年魇兽正如往常般玩耍嬉戏,忽听见一阵陌生而稳健的脚步声接近,它慌里慌张地躲到一棵巨树后面,抱着脑袋瑟瑟发抖,却又听得一道爽朗有力的嗓音响起,携着一丝和善的笑意:别怕,我不会伤害你的。

小魇兽犹豫了好半晌,从树后面小心翼翼探出脑袋,望见一名乌发褐肤、扎着小辫、浑身浴血的年轻人类——已步入青年的范畴,却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少年气——刺目的鲜红色和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,在这遍地花叶清香之中分外突兀,小魇兽瑟缩了一下,又躲回了大树后面。

青年低头打量自身,恍然大悟,连忙解释道,这不是我的血。可任凭他如何安抚,小魇兽都不肯再出来。他挠了挠头四下张望,道了声“等我一下”,便转身走开了。直到它以为他已经彻底离开了,他却又折返回来,站在原地试探道,这回好些了么?

空气中血腥味淡了许多,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的水汽,小魇兽再度从树后探出头,几步开外的人类青年浑身湿答答的,发梢往下滴着水,眼睛里也润着光,冲它含笑道,你好,我叫缙云。

这个名为缙云的不速之客,便以这般令人无从拒绝的姿态闯入了白梦泽,闯入了小魇兽——云无月的漫长生命里。

后来她回想当初,仍觉得不可思议,哪有谁会因为怕吓着一只陌生妖兽而跑去湖里浸个湿透,更有谁会对着一只妖兽客客气气规规矩矩地问候“你好”。发现对方听得懂自己的话以后更是唰地亮了双眼,兴冲冲地问起来,你这么小竟然能听懂?说起来你有多大了?你还不会说话?那一岁你就点一下头,十岁你就点重一些……小魇兽歪着头想了想,重重点了三下,险些扭伤脖子,缙云哦了一声,看不出来啊小不点,原来你比我还大呢。

它闻言委屈地撇过脸,心想哪有和妖这样比的,这个人类可真傻。

他是傻,傻得可以,为报知遇之恩、为了人族振兴,将自己渐渐活成了另外的模样——少年意气磨砺成了鞘中利刃,意志为鞘,肉身为剑,坚不可摧又无坚不摧。随着年龄增长,喜怒渐少形于色,唯有讲述起敌人与险阻、友人与理想,那双星眸中会流露出异样鲜明的光芒。

小魇兽不明白,魇族一贯独居,与同族、外族皆淡漠疏离,它不明白他为何对别人的事这样关心,它不明白他为何极少谈论自己的事。

可它想没关系,这样已经很好了,只要他还陪着自己。

可缙云在白梦泽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,下一次到来的间隔越来越长,直到某一天,小魇兽不知第多少回眼巴巴地望向那通往外界的入口,才恍惚意识到,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。

有多久了,一个月,一年,十年?魇兽体弱而寿长,除了自身年岁,对光阴的流逝感受十分模糊,而自从遇见缙云以后,记录时间的方式便变成了“缙云第一次来”“缙云第二次来”“缙云第三次来”……直到多到再数不清。可记忆中的任何一次,都没有这次分别得这样久。

心底里终于涌起了深深的无措与惶然——那时的它尚不知这种情绪如何命名,它只是感到害怕,不是如往常般害怕夭亡,而是平生第一次,害怕被遗弃。缙云终究与自己不同,他是人类,他有族人与伙伴,他的有熊与轩辕丘,他的归宿与使命——而它有的只是白梦泽,和缙云。

这是它的全部世界了。

它甚至想出去寻他,可是它不敢。天大地大,暮霭沉沉,犹如张开大口的牢笼,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。曾经缙云牵着它的手走入其间,它坐在他肩头或掌心,听他朗朗言语,打破万物死寂。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一人一兽,但在缙云身边,它无所畏惧。

而缙云不在的如今,才深知自己有多无力。有多孤独。

小魇兽坐在入口处大树下,从日出待到日落,日复一日年复一年,等了候了盼了整整十年,终于等到了它想见的人回来。外貌变了,气息变了,可他还是他,缙云还是缙云。它过去十年间有多难过,这一刻便有多开心。它扯着缙云的裤脚吱吱地叫着,他弯腰将它双手捧起至眼前,露出一个苦涩的笑:对不起,你等很久了吧。

它点点头再摇摇头,又吱吱两声,缙云听懂了,是“没关系,回来就好”。

他发现自己听得懂它的话语,就像当初发现它听得懂自己一样——或许都是上天的奇迹。

从那以后,像是要补偿这错失的十年,又像要急急地追赶时间,缙云每次来白梦泽都会讲更多的故事,每次带小魇兽又会去更远的地方。他道:我在人前并不健谈,可不知为何,对着你总有讲不完的话。你会不会觉得厌烦?若有不想听的,要告诉我。你想去哪里,也告诉我,我带你去。小魇兽便摇头,吱吱地答:只要是你讲的,我都爱听,你带我去哪里,我都欢喜。

缙云于是笑了——它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他笑了——对它道:这样深情的话,不可以随便对人讲的。

因为太容易……令人动心。

他又道,话说回来,我还不清楚你的性别……听说妖族幻化人形都很好看,我想你若是男子,将来定然十分英俊;若是女子,定然十分美丽。

小魇兽吱吱道:你希望我是男子,还是女子?

缙云微微睁大眼,失笑道:无论男女,你就是你。

你就是你,我就是我,人也好妖也好怪物也好,不能动摇你我的存在分毫。羸弱便追求强大,短寿便与天争命。活一日便争一日,哪怕艰难痛苦,但求此生无悔。

那时的小魇兽并不懂,所以后来的云无月后悔。可她想缙云是不曾后悔的,无论做出怎样的抉择,即使无法原谅自己,他也不会后悔。舍身成仁,大义当先,刀刃相向,决然赴死,他从来都是如此。

巫炤死后那一夜,竟是她见缙云的最后一面了。他如当初初次见面时一般,满身是血的来到白梦泽,而这一回他没有去洗。洗不掉了的。他只是疲惫地对小魇兽道:别怕,这也……不是我的血。

可它觉得他看上去很痛,比自己流血还痛,或者其实他也正流着血,在看不见的地方,连魇的力量也无法触及。

它终究还是,被他抛下了。甚至没有一句正式的道别。

他让它忘了自己,小魇兽直摇头;他说只要时间过得够久,云无月想,怎么可能。大妖霒蚀君跨越四千载的庞杂繁复的意识里,那些蜻蜓状的独特印记之中,没有一个是关于缙云的。因为不需要。他的每句话语每个动作每副神情,都已被深深铭刻在心,属于他的回忆那样少,她舍不得遗忘一丝一毫。

长大后的小魇兽终于认全了缙云的名字——缙是赤色的帛,如染血的衣;云是天上的云,似飘浮的絮。白梦泽畔,刺荆心开,他一笔一划将字写在石头上,写入了它的名字中,刻入了她的生命里。

这份经过千年依然不变的思念,她愿意给他,也是她唯一能给他的。流水潺潺,朝夕不息,并不炽烈,却永远在那里。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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