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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头D|拓中心]短打集

*ATW本收录。启拓/凉拓主,其他/兄弟少量,cp无标明,洁癖慎入。

 

 

意象

 

“藤原拓海就像一个黑洞,拥有贪婪吸收任何东西的广大空间。在固守一己风格的同时,又恍如无色透明,跑法充满弹性。”

“这么抽象啊,要我说的话,比赛时凡是跑在他前面的人,都会感觉自己被幽灵盯上了一般,挣不脱甩不掉,最后只有被吞没的命运。这样说来,是很像黑洞呢。”

“而且这个人本身啊,平时存在感那么薄弱,走在人群里一下子就找不到了的类型,就连比赛开始前,大意的对手也往往产生这样的想法,于是犯下致命的错误。”

“是啊最致命的,无论是轻视了AE86,还是轻视了开AE86的人。”

“当然真正的强者不会。握手那一刹如同触到激窜的电流,远远望去便能看见身上腾起的光。及凡人目之所不能及,这才是强者。”

“不过与其说看见,不如说感应到。毕竟那是无色无味,连光都吸收殆尽的黑洞啊。”

“能感应到的,是强大的磁场。”

“藤原状态?”

“哈哈,或许吧。毕竟那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境界呢。”

 

“高桥启介的话,简单直白多了,就是恒星。”

“同意,而且是正处于成长期的主序星。”

“那是什么?欺负我们不懂天文学嘛?”

“就是已经趋于稳定,但离成熟还很远,在不断成长成型的恒星啦。能够不靠别人自己发出光芒,或许还不到最耀眼,已足够照亮方圆几光年。”

“就是太阳那样呗?”

“嗷启介桑,我的太阳——”

“贤太你够。”

“具有强大的引力场,假以时日终会形成自己的星系,拥有围绕自己的行星。众星拱月,哦不,拱日。嘛总之很耀眼就对了。”

“启介桑现在就很耀眼!从来都很耀眼!我就是他最大的行星!”

“这么丢人的事不要这么自豪地讲出来啦。你知道蜡造的翅膀被太阳融化最后坠落地面的传说吧?太阳可不是谁都能追随的啊。”

“就像那些被拒绝的女孩子……”

“不得不承认,启介这方面比不上藤原呢。”

“不过总有一两个不怕死的,才有幸能赢得最炽热的回眸吧。”

 

“那么高桥凉介呢?”

“不是彗星么?”

“那只是形容车的,要说人的话,不好说。太难了。”

“因为太完美?”

“嗯,一定要说的话,星空吧。连黑洞和恒星都一并包括在内,容纳一切,主宰一切的星空。什么都会,什么都有,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是他无法触及的领域。”

“那岂不是等于宇宙?”

“不一样,宇宙太大了,我们只看见我们能看见的部分。不过或许,在崇拜的人眼中应该如此,看得见的看不见的,所有。”

“正因为看不见所有所以才会崇拜。”

“抬头仰望星空就像仰望神。”

“神么?……神啊。并不夸张。”

“只是我宁愿看到,神祇人化的模样呢。”

“所以说不是没有,只是我们看不到罢了。”

 

 

概念

 

“赛车对你而言,是什么?”

 

面对池田龙次突如其来的提问,高桥启介回答得很爽快:“简单一句话,我是受虐狂。”

越是被折磨,就越有干劲。越是桀骜不驯,就越想去驾驭。就像上坡赛一样,既开足马力又游刃有余地去爬,无止境地向前向上,顶端在哪里?看不到。不重要。他的FD-3S就像最HOT的金发女郎,而他要做唯一最配得上她的男人。至于到最后是征服还是被征服,啊哈,谁知道。


相比之下藤原拓海想了想:“对我来说是日常生活,就像洗脸一样。”

每天早起穿衣洗脸刷牙,叼着面包出门上班,一天充实工作,天黑了下班回家,洗脸刷牙熄灯睡觉。洗脸这活真是每日工序,迎接一天的清晨和夜晚,开始和结束。一天没洗脸就像一天不摸车,那一整天都会过得不自在,睡觉都不踏实。在的时候心安理得,不在了便会不知所措。其实很可怕吧,习惯这种东西。


而高桥凉介淡淡一笑,说:“是梦想。”

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回答。像高桥启介耸耸肩的不假思索,像藤原拓海挠挠头的平淡无奇。这样宏大华丽的词语由他口中讲出便又显得如此顺理成章。先是震撼,然后恍然,带一点哀伤。正属于他的答案。还能有谁呢。他衬得上这个词的分量,正如这个词衬得上他。


“不愧是大哥啊,说话总是这么酷。”高桥启介抬起手叠在脑后撇撇嘴,藤原拓海点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。高桥凉介停住打字转过座椅,支起下巴似笑非笑望过来:“那讲讲,你们的梦想是什么?”

“梦想啊,那当然是成为职业赛……”

“不是理想。”

“……有区别么?”

“理想是理性的,理智的,经过深思熟虑慎重决定的奋斗目标。”顿了一下,“梦想的话,我倾向于解释为梦境加幻想,是感性的,感情的,带有私心的强烈神往。”

“即使凉介先生这么说我也……”藤原拓海为难地想了想,“不是某个明确具体的目标,而是一种向往的生活状态,可以这么理解么?”

“嗯,可以。”

对方脸上浮现出惯常的迷糊和恍惚:“那我的话,果然还是……每天过得充实,吃饱喝足睡个够,平淡安稳的小日子……”

“什么啊藤原,太没追求啦!”旁边家伙忍不住嚷嚷起来,发问者于是转向他的弟弟:“哦,那启介你呢?”

“当然是要刺激,有挑战性!越难的事才越带劲,玩腻了就换下一样。”

“呵,真是大相径庭的答案呢。”高桥凉介露出如我所料的笑意,“一个是平静日常,一个是挑战刺激么。”

“大哥到底怎样啦不要摆架子……”


我是受虐狂。

日常生活。

是梦想。

“所以说,最后还不是一样。”

 

 

死忠粉

 

武内树和中村贤太在公共场合大打出手。虽然一方是无名之辈另一方好歹是RedSuns的三号好手——重点是与秋名86一战成名——顺带一提跟86比赛过的人或多或少都出了名,所谓的明星效应。于是无名之辈也惨遭一番人肉搜索之后谣言传出,说Project D的Double Ace其实相处不合,矛盾众多,蒸蒸日上的战绩掩不住越发激化的内讧云云。一时间成为路人争议敌人笑料。

D计划领队对此一笑置之,跟当初冒牌货出现一样,面子上要摆得好看,手底下自不能放松。不过这底下的活用不着他动手,自然有出马摆平的主。

于是中村贤太是被高桥启介扭着腕子押进餐厅的,藤原拓海跟在后面扯住想开溜的武内树。要不是考虑另一边高桥启介直接挑个昏暗巷子胖揍某人一通,对此藤原拓海松了口气庆幸挑了家灯光明亮顾客众多的馆儿。周围人认不出没事认出了也好,正好当众澄清误会——不信这俩闯祸精在眼皮子底下还能闯。

“贤太,快向藤原道歉。”高桥启介没好气。

“为什么是我道歉!”“为什么不向我道歉!”中村贤太和武内树异口同声。

“啊痛!”于是前者挨了狠狠的一拳,头上的包在道歉对象反应之前已鼓了起来。“咿,呀……”藤原拓海看得倒吸一口气差点咬到舌头,“不、不用啊,为什么向我,要道歉也该向启介桑吧……”

“向我!我啊!我才是受害者!”武内树掐住自家死党摇摇摇。中村贤太含着泪揉着头,心想这明明一样的事不一样待遇,我在这边挨打他在那边还发威呢,启介大哥好凶呜呜……那边藤原拓海把自己脖子解救出来,无奈地长叹口气:“算啦都是朋友,干嘛闹成这样……话说回来你们到底为什么打起来啊?”

“哼,这小子居然说高桥启介那小子比你厉害!我当然不服气!”武内树两眼一翻鼻孔朝天,完全忽略了直呼其名那小子正坐在自己对面。中村贤太一听立马忘掉了疼痛,直指他鼻梁义愤填膺怒气冲冲:“开什么玩笑,居然说启介大哥比不过你家姓藤……86!”想到刚挨那一下及时改了口。结果还是没能幸免,又一记爆栗敲了下来,这回眼泪刷地就奔了。“启介大哥你好歹换个地方打啊!要死了!”

“我看你是没意识到事态严重……”

眼看高桥启介架势不肯罢休,藤原拓海连忙倾身拉住他袖子:“启启介桑,住手吧,大家都在看呢……”对方闻言两边看看,周围人纷纷扭回头,剩几个女生一脸花痴。这才收了手,瞅了瞅一脸哭相的挨揍对象,气倒也消得快。

“你啊,平日就看藤原不顺眼,以为我看不出来?让你道歉真不过分……再说这次,我俩面子没什么,影响的可是Project D的面子啊!大哥辛辛苦苦打造的远征战队,才不要因为这种事糟蹋了名声……”

“嘛,”藤原拓海继续做和事佬,“反正我们关系好着,谣言迟早会打破的……”说着转过头板起脸,“所以阿树,你也别再闹了,虽然我挺开心的,但是也会生气的。”

所以你到底是开心还是生气嘛……武内树鼓起腮帮,一副不情愿的样子:“好吧,反正我知道拓海你是最厉害的,不跟某人争了,略略略——”冲对面人压了圧眼皮吐了吐舌头。对面中村贤太气个半死,碍于顶头淫威最后只吼出句:“启介大哥是不会输的!最厉害的!”

“拓海才是最厉害的!”

“启介大哥最厉害!”

“拓海!”

“启介大哥!”

……高桥启介刚升腾起一点揍人的内疚感又演变成了冲动,可人家这当面拼尽力气维护自己,看着实在都有点不好意思,怎么也再揍不下手了啊。那边藤原拓海更是闹了个红脸,手足无措去捂武内树的嘴:“阿树别喊了!丢死人了!”

终于各管各的平息下来,两边都松了口气。藤原拓海啜着饮料吸管发了会儿呆,停下来忽然认真地说:“我啊,认为自己比启介桑你厉害这种事,从来没想过。”

“最开始赢那一两次,现在想想,根本不算嘛。自家的地盘,还用了排水渠……老老实实跑的话,很可能会输的。”

“喂藤原,”高桥启介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,“你赢就是你赢,我可没……”

“我是说,”藤原拓海没停下继续道,“如今就算再比秋名山的下坡道,也没把握能赢呢。启介桑现在,真的很快啊。”

“嘁,我可不想被快得像怪物的你这么说。”金发下的细长眼眸微微眯起,任谁被夸赞都会心生愉悦,只不过不是得意忘形的人。“要不是大哥规定这一年里我们不能比试,真想现在就跟你痛痛快快赛一场。”

“唔,幸好不能比赛……”

“喂,这种庆幸的语气是怎样!剩下这半年一过,立马就来找你啊。多少场都得给我奉陪!”

“诶,真是专横的人。”

“是我的错吗。这些天不是斗心满满么,怎么这时候又懒散了?”

“斗心有的啊,但是你不一样。”

“什、你……难道你不想跟我比吗!?”

藤原拓海下意识啜了啜吸管,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。高桥启介一脸震惊,从未料想一厢情愿的羞耻和愤慨染上了脸颊,正要发作,对方终于慢条斯理地答:“我也说不好,心情复杂呀。”

“……藤原!”

围观群众终于有认出来的,指指点点窃窃私语:“那不是D计划的双王牌么?看起来感情不错啊?”“我怎么看着不像太好?”“好还是不好?”

至于这场会面缘由的另外两位在座人士,早已被他们的偶像遗忘在一旁,只好一边大啃汉堡一边眉来眼去哦不怒目相对,以眼神继续先前未完的且将永远持续下去的争辩了。



数量和质量

 

 


 

藤原拓海的粉丝遍布群马,高桥启介的粉丝遍布黑道及女性,高桥凉介的粉丝遍布全国且男女通吃。

藤原拓海身边的死忠粉有半个,高桥启介身边的死忠粉有一个,高桥凉介身边的死忠粉有两个。

半个是武内树,一个是中村贤太,两个是高桥启介和藤原拓海。



路障

 

藤原拓海自第一次比赛以来开车水平突飞猛涨,藤原文太不需要过问,只凭每天凌晨送豆腐来回的时间、车况、杯沿水迹等等细节便可推断。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。

然而最近往返时间一次比一次长。车技退步是不可能的,只当是下山路上磨练技巧耽搁了,也没多想。直到有一天,满载的车怎么开出去怎么开回来,后备箱的豆腐一块没多一块没少,藤原文太气得跳脚跳掉了木屐,拾起一只就往自家儿子屁股上拍。藤原拓海自知理亏,红着脸逃也似地钻回车里,飞奔而去再送一趟。所幸速度够快没耽误交货,只是天色渐亮的秋名山上被幽灵86吓坏的路人这回多了不少。

接下来几天一切如初,回家时间也恢复正常。虽然苦练技巧是件好事,忘了正事可就不值了。藤原文太总算松了口气。

高桥启介可就不爽了。

前一阵明明还好好的,藤原这几天是患了眼盲症?这么大个帅哥金光灿灿地往路边一站……好吧就算人不起眼车总起眼吧?他这亮黄色的FD-3S走到哪里不是回头率百分百?不对劲头天还以为是光线不好没看见,第二天专挑了个有路灯的拐角,从来擦得锃亮的车壳加上玻璃,一里外都能闪瞎眼。结果呢,豆腐店的86华丽丽地呼啸而过,华丽丽地惯性漂移——转弯处的人于是呆掉了,真是看一万遍也不会腻啊……等等,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!

第三天豁出去了,坐在FD里往路中央一横,反正这时候没啥车上山,偶尔来一辆随便挪开小菜一碟——至于对方司机吓得魂飞魄散连回骂都不敢,就不是他关心的事了。不信今天拦不住你。啊哈来了这声音……乖乖停下吧…………等、等等,内线不够宽你是要怎…………………去你妹的又是排水沟!

高桥启介回家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抛,冲电脑前噼啪打字的人说:“大哥,给我搞辆加长悍马。”

当然高桥凉介没理他。

于是第四天,FD老老实实停在路边,等86驶过以后开动油门尾随了上去。

藤原拓海自然看到了后视镜的反光,比什么都无法忽视地耀眼。正是空车回程下坡路,独自一人也要尽情狂欢一番,何况此刻多了个如此优秀的舞伴。4A-GE和13B-REW的引擎声像是最激荡的舞曲,轮胎摩擦过路面如同最挑逗的舞步。除了置身其中的车手,没有人能享受这一份曼妙与疯狂。

再开下去就快到家了,让老头子知道又一摊麻烦。藤原拓海头疼地想了想,在附近的路边停下来。下车吸一口清爽的空气,正想着怎么开口,对方砰地合上车门走过来,挑了挑眉:“你故意让着我?”

不像比赛的比赛,毕竟追的人一心追,而被追的人有意等。藤原拓海挠了挠脸,确实有点对不住:“因为启介先生有话要说吧?”

“有,当然有!”这一提醒才想起差点忘掉的初衷,却是越发气不打一处来。“你这几天故意躲着我,是怎样啊?我有那么吓人吗?”

……是挺吓人的。藤原拓海望着那张本来很好看的臭脸心想。“嗯,因为那天跟你聊太久,忘了豆腐还没送到,直接开车回家了……结果被老爸揍了一顿……”

“吓?”一听自己害的事气焰顿时没了,高桥启介不安地踢了踢脚。“你……没事吧?揍得痛么?”

“痛倒是不痛,就是好丢人。除了国一有次没刹好车豆腐撞烂了,再没犯过错……”

“哈哈你也会有撞烂豆腐的时候!”高桥启介一听大笑,压根忽略了国一之类重点。幸灾乐祸似乎有点不好,笑着笑着又没了声。最后藤原拓海忍不住,终于问:“启介先生,每天都来找我是做什么?”

第一次是为了与NightKids中里毅的对决,夜风中那一番话至今犹在耳际,如今的他已足够了解,当初那时却是不小的冲击。接受挑战是不需要理由的。世界上没有比飙车手更快乐的人了。讨厌开车的家伙,会有如此的技术吗?只是你自己尚未发现,你的心是喜欢赛车的!

当时懵懵懂懂,事后回想,才如醍醐灌顶。甚至可以说,高桥启介是第一个点醒他的人也不过。

只是……与中里毅的比赛结束后,对方再次出现在秋名山路上,以为又有什么重要话要说,却无非是些探讨车技的话题。藤原拓海就纳闷了,这东西在家跟凉介桑讨论,怎么看也比来找自己靠谱吧?

我脑筋不好使啊,启介桑。

“啰、啰嗦,”高桥启介努力编造理由,“开车出来兜风不行啊?”

“原来你喜欢凌晨四点出来兜风……我还没去过赤城,离秋名很近么?”

“……你管我!”索性破罐子破摔了,可恶怎么事先没想好。高桥启介又踢了踢脚边的石头,沉默片刻,下定决心似的站直了身子。“我知道了,最近不会来了。”

“咦?”

“我是说,没事不会来找你了。”高桥启介干脆利落拉开车门,回头挑起一个笑。“等有重要的事,那时候再见吧!”

FD的尾灯在十字路口划过漂亮的弧,消失在了视野里。藤原拓海望着空旷的街道,头脑也跟着放空了。那时候……重要的事,会是什么呢?

秋色迟暮冬天将至,豆腐店的86在秋名山上再度遇到了黄色的FD。高桥启介对藤原拓海说,一年之后我要打败你,晋身职业车手。开拓新的未来。

那一刻藤原拓海睁大了眼心想,好厉害的人,真是不同凡响。他像那天一样望着FD远去的尾灯,想起那时候高桥启介说过的话。

只是你自己尚未发现,你的心是喜欢的。

“你愿意……加入我们的车队吧?”



第一次

 

 


 

每个人都有很多个第一次。藤原拓海也不例外。

第一次坐上驾驶席摸到方向盘,第一次亲自开车出门送货,第一次尝试高速飘移过弯,第一次觉得开车多么无聊,第一次发现开车多么有趣,第一次非正式和正式比赛,第一次认识车手一词的重量,第一次思考未来前进的方向。

以及这其中最重要的,第一次遇见高桥兄弟。

藤原拓海有时候会想,如果没有第一次,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。不曾开始就不会结束。笑着说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的台词,并不总是伴随着皆大欢喜的故事结局。后悔与遗憾是永远的背离论,生命尽头之日能够安然说出虽有遗憾并无后悔,或许也足够了。他不确定遥远的将来回头再看,拿职业车手生涯与继承豆腐店家业相比——毕竟后者在整整17年人生都曾令他深信不疑——会是怎样的感慨唏嘘。但他确定的是,自己必定会无比怀念这一段参与Project D并为之努力的不短太短的日子。不可多得的机遇,精彩纷呈的挑战,肆意挥洒的青春,以及结识那样优秀的人们。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。

这种心思不可能跟同样志在职业界的家伙讲,肯定会被嘲笑有这闲功夫不如去秋名下坡跑几圈。所以说启介也是凉介先生也是,真的好厉害的人啊。只会一心向前看,仿佛从来不曾迷惘。

只是请允许我站在岔路口回个头吧。

末日降临前人难免本能地想要逃避。

如果可以永远都是第一次。如果可以永远这样开下去。



86情结

 

 


 

真正意义上的D计划最终战之前,藤原拓海迎来了一位并不意外的访客。两辆黑白AE86并列停靠在路边,看起来就像久别重逢的双胞胎。面前是月色下波光粼粼的秋名湖,这里似乎已经成了两人见面的专属地。藤原拓海丢出去的石子总是很快沉下去,秋山涉哈哈大笑然后振臂一挥,打了一个又长又远的漂亮水漂,炫耀似的扑了扑手站直身子。

“这次的对手,也是开86的。”转过头看他,发现没反应,流露出遗憾。“听说过了?Project D的情报工作果然一流。”

藤原拓海点点头:“昨天才刚知道的。而且对手好像……很特别。”

“哈哈,岂止是特别,绝对是你所有对手里最特别的。简直服了。以前遇到你的时候,以为是绝无仅有的了,没想到,天下之大无奇不有。”

“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藤原拓海忍不住好奇,“凉介先生没详细告诉我。”

“我也不便多说,一定要说的话,”秋山涉顿了顿,“是个小藤原拓海。”

“小的……?”

“啊不过,正好相反也说不定。”

“你这么说我更糊涂了……”

“总之到时候便知道了。”秋山涉今天心情似乎很好,“真期待啊,大藤原和小拓海对战的场面。绝对空前绝后。”

“不要拿我开涮了,涉先生……”

秋山涉转回头望着湖面,慢慢收起笑。

“是不是开86的人,有些地方都会很像?”

曾不止一次有熟人打趣道,你俩车长得一个模子,人怎么也有几分像啊,该不会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?估计对方也听过类似话,难得不好意思起来,说真是兄弟就好了,一直都很羡慕呢。啊不过,和美会不开心的吧?我若抢了她的大哥……

秋山涉扶了扶额。这家伙到底都在想些什么。

“我和涉桑像吗?”藤原拓海思考一下,“不觉得呀,你很果断,雷厉风行的,不像我常常拖泥带水……”

“不是指这个。”秋山涉摆了摆手,估计说了也不懂。当初第一次对决,持久的消耗战,后来双方轮胎都不行了,反而开得比先前更激烈。他在后面透过车窗目睹施展到极致的惯性漂移,当时就心想,这人和他一样是个疯子。

后来证明他错了。这人远比他更疯。

常言天才和疯子只是一线之隔,秋山涉离那道界线遥不可及,而藤原拓海轻松一脚跨在两边。

当然本人是没自觉的,拖泥带水的自我认知也没错;要说的话,精神分裂简直不能更恰当。上了车就像开了挂,握住方向盘就换了一个人。这种天赐本能不是谁都有的。他自认没这本事,但论对技术的钻研,对速度的追捧,对赛车的狂热,绝对不输给谁。包括对86的执着。

“不管怎样,这场比赛。”秋山涉对藤原拓海说,“必须赢啊。”

这自然是废话。但是一定要说。对于这场双86战,由同样开86的我。多庆幸,遇到同样开86的人。多不甘,我被他远远抛在身后。多骄傲,他一路走来无往不胜。仿佛因为开着同样的车,对方的战绩也变成了自己的,对方的美誉也如同在赞颂自己,对方的光环也沾上了自己头顶。睁大双眼看清楚吧,正牌货的漂移。AE86也可以化身不败的战神。我的固守不是没有道理,我的坚持不是没人同行。就算那光可望不可即,终会在地平线汇聚。那是我称之为信念,不,信仰的东西。

我是如此全身心地注视你,以至于眼里再容不下他人。即使再度冠以86的名义。

藤原拓海眨了眨眼,不知道该不该说谢谢。“……总觉得,涉桑你现在和初次见面给人的印象,相差很大呢。”秋山涉噎了一下。所谓不打不相识,那时被妹妹扇了一巴掌说不道歉就回去,事到如今,似乎始终欠了那么一句话。“我……”

对方显然没有讨债的意思,是否还记得都值得怀疑:“我是说,觉得一直都在麻烦涉桑你。”

“哈?”

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是你解开了新引擎的封印,然后跟你比赛的过程中,我才摸清了新的驾驶技巧……然后第二次见面,你又指点了我怎么消除4WD情结。然后这次……”

“喂喂,”秋山涉脸有点烧,“这次我可什么都没做。” 

“在下一场比赛前会来找我聊天,就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。”藤原拓海口齿清晰地说。

下一场比赛的意义,你对我的意义。听启介先生讲与恭子小姐的双FD上坡赛,那种超越空间的心有灵犀,灵魂的共鸣。当时就想,这样的经历他早已有过,正是和面前的这个人。真的是件很奇妙的事啊,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,只是因为开同一种车——甚至对立的款型,从而产生无可否认的联系。从排斥到认同,亲切和归属感。不是所谓爱屋及乌那么简单。

“或许真的可以一直开下去——看见你就会禁不住这样想。当初居然动摇过对86的信心,不如说是对自己,可86是无辜的。”藤原拓海苦笑一下,“感觉在喜欢的程度上,输给了你呢。”

“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比啦。”

“嗯,所以以后,会一直开下去吧。4WD什么的虽然很强,果然还是只要86就好了。”

秋山涉忽然皱了皱眉,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对他。

“……你这么想就错了。”

你注定是要手握4WD方向盘驰骋赛场的人。你有这个能力,就要接受这个宿命。

须藤京一和高桥凉介都说过类似的话,藤原文太也只是没说出口。秋山涉心想我这是造的什么孽。明明欣喜得不得了,明明视若珍宝。自我安慰说迟早的事,最多换个人来做,可正如眼见傻人有傻福落入了聪明而俗套的不归路,那股滋味真有点不是滋味。为什么又是我。

“我这辈子是注定栽在这辆86上了,”他回头看看自己的Levin,“或许会开到死,要么就开到老得开不动了。不断改装不断强化不断提升,承认有极限,但不相信尽头。起码那个尽头,以我的水平无法抵达。”

“但是你不一样。”

“你的话,早晚——或许很快,就会走到尽头了。那时你会无力无助失望绝望,要么从此止步不前,要么彻底不破不立。没有别的选择。你注定要舍弃86换上4WD,记住我的话吧。”

藤原拓海听得一脸呆滞:“可是,我只想……”

“不要这么任性啊。难道你打算开着86进职业圈?那就不是任性,而是天真了。”

秋山涉板起的脸缓和了些许,“要是知道自己阻拦了主人前进的步伐,你的86也会哭泣啊。”

藤原拓海不做声了。这些东西确实不曾想过。D计划尚未结束,理想虽已初步成型,仍是个模糊摇曳的轮廓,没来得及深入思考细节。或许真的是任性和天真吧。

“你说得对,是我欠考虑了。”最后他抬起头来。“果然每次见到涉先生,都会有新的收获呢。谢谢你。”

忽然涌上微弱的无力感。说什么谢谢。有那么一瞬间宁愿怀疑自己讲错了话——或者挑错了时间。对他来说还太早。仿佛这边迫不及待似的。明明谁才是最不愿的那一个。

喜不喜欢并不会因为开不开车而改变。真正惧怕的,是从此分野再无交集。

可是我不能欺人。正如你不能自欺。

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。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

 

替代品

 

 


 

高桥启介和秋山涉的关系不错,但也没熟到三天两头往过跑的程度。后者扪心自问了一下,最后决定下次再来果断拒绝。结果到了周末对方准时出现,双手合十眯半边眼,摆出用来泡妞一泡一个准的限量版镀金放电笑容——可惜对象是个男的,无动于衷。

“拜托啦,让我再开最后一把,就一把!”

“已经很多次最后了。”

“阿涉——涉桑——”

“你谁?”

最后还是没招架住——这家伙烦起人来真不是一般地烦。秋山涉下了车站在原地,目送对方喧宾夺主开着自己的爱车乐颠颠跑远了,离开前撂下句我的FD给你开别客气——客气你大爷。他嫌弃地瞥了一眼旁边的FD,不说别的就说这色,黄不拉几的,品位比起他哥来实在不敢恭维。

算了,等回来狠狠敲他顿晚饭。秋山涉如是想。结果等了很久,久到琦玉山路来回都能跑10圈了,他的AE86依然不见踪影。拨个电话过去,对方很久才接,开口就是“哎呀已经这么晚啊我马上回来路上有点堵——”

“等等,”这段路远离市区从来不堵,“你开到哪去了?”

“……秋名。”

秋山涉噎住了,咬牙切齿道算你狠。“别回来了,我过去吧,我知道条不堵的路。”顺便在一路上竭尽所能折腾FD以泄愤。

“所以说,”如愿以偿坐在最豪华的餐厅里,“开着我的86下秋名山,以体验藤原拓海的代入感?”

请客的人边点头边大快朵颐:“或许多少能摸索到什么。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”

“你是笨蛋吗?”秋山涉翻了个白眼,“那你怎么不让我开车,你坐副座,想象身旁坐的是藤原?”

高桥启介停住筷子,刚才接收的白眼原样奉还:“开玩笑,一看见你的脸,谁还想得出来。”

“对不住哪,我这张脸。”字从牙缝往外挤,不报复誓不为人。“这么说,你只是拿我的车当做代替品。”

“这种遗憾的语气是怎样?”

“不是拿我的人……”

高桥启介差点没把刚吃下去的吐出来:“你一点也不适合讲笑话!”

“得,说正经的。”秋山涉吃饱喝足敲敲桌面,“我和藤原的86,无论车型款式、引擎增压、马力、悬挂、刹车、轮胎等各方面都大不相同,你开我的车没意义的。”

“技术上不行,那就精神上。开同样车子的人,不是会产生共鸣嘛。”

“拉倒吧,那是指我这样的,临时充数顶个屁用。”

一直以为闹着玩,也就任由他去了,难道居然当真的!门外汉的异想天开可以理解,可面前这是何许人物。怎么可能这么幼稚?

高桥启介将面前餐盘一扫而空,扯过纸巾擦擦嘴巴,后仰靠上椅背,双手叠在脑后,微眯起眼撇了撇嘴。

“废话,我当然知道。”

一辆车一个人,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。最最基本的常识。他当然懂。

只是想着起码也是86,比起别的车子更像那么一点。只是想着开同样的车驶过同样的山路,是否或多或少可以体会同样的心情。只是想着,想着——单纯地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兜个大圈地——更接近你一点。

“这害臊的,太不像你。”秋山涉看不下去了。“下回要知己知彼,直接找本人如何?”



后遗症

 

 


 

FD车手从此迷上了86的副座。



红玫瑰

 

 


 

天还黑咕隆咚的,头发乱翘睡眼惺忪地往屋外走,拉开车门挪进去,慢吞吞地点火发动。老爹递过来盛好水的纸杯,一抬头瞥见副座上放的东西,不由得多看了几眼。

“……那是花?”

藤原拓海打到一半的呵欠活生生给憋回去,扭头一瞅暗呼不妙忘了藏起,含糊其辞企图蒙混过关:“唔,嗯……我走了。”藤原文太身子卡住车门,乐得眯起眼(好像从来没睁开过):“臭小子,这么殷勤,交女朋友了不说声?”想想不对味,“不会是送不出去?被拒了?”

“才不是!”关乎面子的问题自然要奋起维护,“是人家送的,不是送人的……”

“谁家女孩给男生送花啊?”

藤原拓海在“现在流行这个你落伍了”和“我又没说是女孩子送的”之间挣扎片刻,最后还是乖乖放弃谎言交代真相:“是……高桥凉介。”

藤原文太想了想这个名字:“哦,他啊。”又看了看,弯腰伸手把花束从副座拿起——瞧你这紧张劲,我还敢拿走么——放到了后座上。“开车专心点。”嘱咐完趿拉着木屐回屋了。

藤原拓海看看后座的花再望望他的背影,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哪里不对。等等老爸你怎么不追问了?这种没关系我懂你的反应是怎样?

高桥凉介确实有着做任何事都能令人觉得顺理成章的特殊体质。人太优秀了就是会这样,像一座标杆立在那里,大大小小多少双眼睛注视着,做得好赢得赞叹无数,反之做错了遭非议也会加倍放大。所幸此人似乎从来没错过。要说唯一的例外,感情上的那次创伤,不如说正因为有缺憾才显得更完美。何况恐怕所有不解内情的人都会认为,怎么可能有配得上高桥凉介的女人,之类。

“大哥眼光很高的。虽然平时对人谦和有礼,换种说法就是客气疏离。真正能让他看入眼的,实在不多。”高桥启介说到这里挺了挺胸,“就连我也要拼了命才能让他点点头呢。”

“不会啊,凉介桑对启介桑一直评价很高的。”

“那是在你面前吧?不猜都知道,在我跟前还不是把你捧得跟花儿似的——藤原怎样怎样,换做他就不会怎样怎样……老套的激将法,嘁。”

结果你还不是屡中不爽。周围成员在心里默默吐槽。

藤原拓海自然很不好意思:“凉介桑对你是,爱之深责之切……”

“别讲得那么肉麻!”高桥启介夸张地搓了搓手臂,“反正更多时候把我数落得,简直怀疑自己一无是处……还好早习惯了。”同病相怜的眼神,“倒是你,被大哥打击多了可别哭鼻子。”

“谁会啦。”藤原拓海低下头。

虽然D计划至今不曾吃过败仗,但也有不少不尽如人意的时候,比如放弃计时赛,比如赛车出故障。高桥启介中了陷阱撞坏FD那次,身为领队那句毫不留情的训斥,藤原拓海和在场所有人一样听得一清二楚。心底也和中村贤太一样的想法,凉介大哥太严厉了,这不公平。可人家兄弟的事,有什么资格插嘴。何况当时除了一心练习赢下比赛,已无闲暇容得其他杂念。

直到后来与God Arm的比赛中损坏了悬挂系统,虽然出于难以置信的原因最后取胜了,开到终点的获胜者并无丝毫喜悦反而忐忑不安,终于要挨骂了,一定会骂惨的……走到高桥凉介面前时头恨不得埋地底下。结果对方先是安慰不要沮丧,接着说指示你的是我,末了居然微微一笑,还拍了拍他的肩。走开以后他呆站在原地,很久没缓过劲来——非但没被骂,似乎还被夸了……?

所以怎么说得出口,从未挨过训这种话。以为对方一贯如此,可启介也说了,还有RedSuns的成员,提起领队大人甚至用上了开刀不见血不愧是医生这种字眼。藤原拓海便想是不是自己太愚钝,没能理解训诫斥责的暗示,可是逐一回忆,又实在不太像。冥思苦想坐立难安,这种空旷却堵塞的心情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害怕被骂又宁愿被骂——请不要苛责我,请不要敷衍我。如果说责之不切则意味爱之不深。那样拿捏得当的距离,筹备妥帖的措辞,公事公办的微笑。当时有多开心雀跃,事后就有多翻覆犹疑。患得患失,诚惶诚恐。

请不要太冷漠。请不要太温柔。

“藤原?”

高桥凉介叩了叩车窗,被唤的人如梦初醒,连忙摇下玻璃,隔着窗口跟外面人对视片刻,发现对方手中拿着资料,这才意识到还坐在车里显然太失礼,又手忙脚乱推开车门下来。对方退开一步,收起了手中纸张,倒没有走开的意思。

“下次比赛还早,资料晚些再看。”重新迈前半步,“你这几天有点心不在焉,怎么了?”

糟糕,表现这么明显?藤原拓海局促不安起来:“我……”抬头对上注视自己的一双眼,没事二字便怎么也讲不出口。又沉默了片刻,仿佛下定了决心——“凉介先生,我……当D的车手,是不是不够格?”

高桥凉介叹了口气。这家伙,一定又胡思乱想了。最近给他压力太大?还是有人说了什么?殊不知恰恰因为正好相反。看来不根治不行,他稍微想了一想,说:“藤原,我们是如何认识的?”

“呃?”困惑于话题的转变,“是第一次跟启介桑……”

“我是指你和我。”

“……那就是,”忽然微微红了脸,“凉介桑寄来邀请函,约我在秋名山比赛……”

加油站的人纷纷凑过来看。高桥凉介的挑战书!是挑战书没错吧?可这花怎么回事,挑衅?挑逗?……拓海你脸红啥?

他接过站长手中的花束,扑面的芬香,娇艳欲滴的红——居然是红玫瑰!不可思议的男人。高贵美丽的外表下藏着令人敬畏的刺,碰触时不会流血,但有细小的疼痛。藤原拓海努力回忆与高桥启介开赛前的情景,稍远一点的位置,雪白的FC-3S,双手插兜倚着车门,那样天衣无缝的姿态。

“藤原。我看起来像那么轻率的人么?”

“咦?不,凉介桑怎么会……”

“那么,就相信我的眼光。”

(真正能让他看入眼的,实在不多。藤原你啊,几世修来的福气。简直羡慕死人。)

高桥凉介俯视着他,居高临下的姿态,却不会觉得反感。仿佛这个人天生就该如此。高桥凉介对他说,带一点——只有一点点——不容置喙的霸道。像终于露出尖的刺。

“如果不相信自己,那么就相信我。”

藤原拓海微微睁大眼睛。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。这样的温柔而强势,平静而汹涌,高贵而谦和,无声而夺目。有些人注定令人过目不忘。令人第一眼便想要追随。追随一生都义无反顾。

他知道自己没有追随一生的机会。只能在每一场胜利的终点,每一句叮嘱的面前,在每一次拍肩的手臂下微微颤抖——无论被夸奖被责备被原谅被相信,无一例外都会令他感到充实和满足并想要欢笑着哭泣——

凉介先生的微笑就像破开的天光,像秘密的花园,像整个世界。



红舞鞋

 

 


 

西装革履的王子驾着白色坐骑来到加油站,对满身油污眼眸明亮的灰姑娘说,我要在城堡开一场舞会,邀请你做我的舞伴。作为交换,我会给你一双更漂亮的玻璃鞋。

那时灰姑娘并不知晓,从此以后自己会穿着那双鞋一直一直跳下去,跳过绿野,跳过荆棘,不知疲倦且甘之如饴。



Who are you

 

 


 

“史浩,我和启介看起来不像兄弟?”

“咦?怎么会,”诧异于领队突兀的发问,“怎么忽然问起这个?”

“那天听见有人对启介开玩笑,结果他差点跟人家打起来。”

“哈哈那是,这话他肯定不爱听。”史浩想了想,“你俩背影如出一辙,眉眼细看也像……问题可能在于头发吧,他那金晃晃的刺猬头太扎眼了。”

发型么,略一思索随即否决,毕竟超出了自身美学所能容忍的限度——不过发色倒是可以考虑。但黄色又太浮躁,不稳重……

高桥凉介陷入沉思。

高桥启介在镜子前面翻来覆去挤眉弄眼。哼那小子居然说我不像大哥?不就是头发吗,老子敢染成别的一样敢染回来!他骄傲地晃了晃国中时代起就没再见过的乌黑短发,特意没上发胶定型,偶尔垂顺下来的感觉也蛮不错嘛……

叩叩,传来敲门声,“启介我进来了。”高桥启介闻声绽放笑容,扭头对推开门的人说:“大哥,你看我……”

然后与顶着一头土得无法直视(启介没敢承认)的橘黄色头发的高桥凉介面面相觑,哑口无言。


*凉介的发色一季一换槽点不要太多233


 

生同寝,死同穴

 

 


 

18岁的高桥启介翻墙跳进自家后院,蹑手蹑脚地摸黑上楼梯。父母房间的灯早已熄了,这个叛逆堕落的次子的死活他们从来漠不关心,何况家常便饭的夜不归宿。认清事实的高桥启介对此早已麻木,越发光明正大地我行我素。只有每当望见开着的门亮着的灯前熟悉的轮廓,才会涌起一丝愧疚。

“大哥。”他站在楼梯底下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。

高桥凉介的敏锐目光没有放过任何异样,命令他跟进屋,刚才昏暗中看不分明,直到灯光下才差点失态——面前人头破血流一副刚从杀人现场回来的模样,幸好伤口已经凝结,必须先进行紧急处理,明早再送去医院缝针。

高桥启介强忍酒精的刺痛没哼出半点声,自知理亏乖乖承受兄长的责罚。高桥凉介看着他忍痛扭曲的脸,自己的眉也跟着蹙了起来:“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没命。”

“我只是不小心……”咬着牙开口被一个眼神堵回去。从来不需要听解释,无论和盘托出的实情还是精心编造的谎言,在这个人面前都形同虚设。高桥凉介熟练地完成最后一步,合上医疗箱推到一旁,只是看着他的眼睛。

“告诉我,这是你想要的死亡方式?”

高桥凉介冷峻犀利的一面只有极少数人见识过,大多时候展现给外界的是恰到好处的优雅温和。各方面都极其优秀的堪称完美的哥哥,相比之下一无是处且惹是生非的弟弟——八点档家族剧里这样的形象并不少见,由此引发的妒羡怨愤爱恨纠葛,现实也能编成冗长复杂跌宕起伏的故事。可惜这对背景条件完全符合的高桥兄弟却是例外。一个不离不弃地照顾,一个言听计从地追随。即使混迹暴走族的那些日子,赤城远近的混混们都知道,谁敢说高桥凉介的坏话谁就触犯了他们老大的禁忌,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。而后来加入RedSuns,到Project D,再到如今成为职业车手,无论杂志媒体还是同事朋友面前,高桥启介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依然是我大哥如何如何。周围人都觉得像奇迹。

“启介先生明明这么厉害,还总说自己差得远差得远,叫我们这些人情何以堪啊。”

“就是就是,一说就搬出你大哥,你哥又不是车手,哪来的可比性嘛。”

“哈哈,快别说了,启介又要揍你了。”

“启介真是,这种时候就变成了长不大的小孩子……”

有人这样对他说:“有点替启介你不值啊。这么崇拜你大哥,他知道吗?有什么反应?我是说,你得到了什么回报?”

高桥启介莫名其妙看看他,然后同情地拍拍他的肩:“你一定是独生子。兄弟间的事,你不懂。”

难得放假休息或者比赛地点在赤城附近,高桥启介一定会忙里偷闲地偷跑回家,等高桥凉介从医院下班回来给他一个惊喜。抱着枕头坐在床上讲最近发生的趣事,逗得对方弯起眉眼时自己也会乐得开了花,盘腿的正襟危坐不久就变成了满床上滚来滚去。最后被催促回屋时索性缩进被窝赖着不走,嚷嚷着今晚我就睡这了。

高桥凉介好气好笑不再管他,换了张大床果然先见之明。高桥启介支起身看了看电脑桌前噼啪打字的背影,心满意足地倒回床上,然后磕到脑袋哎唷一声。

电脑前的人探询似的转过头,他连忙打个哈哈我没事你继续。确认对方转回去以后,重新看向刚才的罪魁祸首——枕头边的一摞书籍,最上面的一本相当眼熟,是国内最权威的赛车杂志。

大哥果然还在关注这些,高桥启介高兴地想。随手翻了几页发现有关自己的报道,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。丢开换一本,再翻几页,终于察觉了什么。立刻把那堆书从上到下翻了个遍,最后坚持不住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,嘿嘿地闷笑起来。

得到了什么回报?这种东西不需要。但是如果有,果然会开心要死掉。

他知道啊,一直都知道的。他一直都在看着我。所以才不能令他失望。

背后有人那样折腾谁还专心工作得下去,高桥凉介半无奈半释怀地关了笔电,偶尔也早点睡好了。转身只见床上一团大型物体在抖抖抖,顿时满头黑线地走过去扯开被子,高桥启介翻了个身仰视着他,眼眸晶亮。

“大哥,昨天有人采访问我,毕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。”

高桥凉介在床沿坐下来:“你怎么回答?”

“我就说要拿第一啊,当最好的车手啊……结果他们说不是这个。”

他暗笑心想一定因为你的回答没有彩头,媒体岂能善罢甘休:“然后?”

“然后我就问那到底什么意思,他们七嘴八舌讲了半天……最后一个人冒出来说,设想一下临终时最想要的是什么。”

提这种问题,该说这个记者愣头还是胆大呢。不过遇到同样没常识的家伙……他看向自家弟弟,果然一脸兴奋。

“这个有意思,我就想了想,最后作了个很酷的回答。”

“哦?”听者也来了兴趣,“是什么?”

高桥启介伸出双手比划一下,嗓音明亮:“我说,我要跟我的FD还有大哥葬在一起。”

高桥凉介先是一愣,然后止不住地笑出声。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。这一笑也愣住了高桥启介,上一秒还为这回答自满呢:“怎么了……?”

“我想,人家问的应该也不是这个意思。”高桥凉介恢复了平静,眼中的笑意驱散不去。“而且恐怕,高桥家的墓园装不下两辆车吧。”

我的FC和你的FD。我和你。

高桥启介并不知道,对方憧憬着自己正如自己憧憬着对方。随心所欲地活,了无遗憾地死。高桥凉介这一生注定不可能。看着弟弟的自暴自弃他并非毫无芥蒂,我求之而不得,你可得而不求。抱守优越条件与天赋才能,却浪费在浑浑噩噩终日厮混。

“大哥,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厉害?”那是赤城白彗星名声噪起的时候,这样问的人带了几分崇拜几分自卑。而他回答:“因为我有自己追求的东西。”

“你也会有的,只是你还没找到。”

如果你找不到的话,那我就指给你看吧。

私念夹杂其中无可避免。像父母望子成龙承继后路,然而我的爱没有那么伟大。我做不到的由你来完成,如同我自己。那样是不是可以有一点安慰。仅此而已。

“启介,如果不是我,也许你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。”

“呜哇,说什么啊。”惊讶于不符风格的发言,对方不以为然地笑起来,当初懵懂莽撞的少年如今已然成长。“人生可以有很多种,但能过的只有一种。而这一种,我很喜欢。”

“谢谢你,大哥。”

高桥启介永远记得改变他一生的那个夜晚。刚从医院拆线回来的脑袋残留一丝隐痛,高桥凉介拽着他上了自己的FC,开到赤城山顶。夏夜晴朗繁星满天,而车里的他只看见对方的双眼。高桥凉介又问他一遍,做个了断的决绝语气——你想要怎样的死亡方式?那时他沉默着什么都答不出,然后只听见涡轮转动引擎轰鸣。

疾驰掠过的风景,急速切入的弯道,极限逼近的临界。他不是第一次见识飘移,不是第一次感受极速,不是第一次面对恐惧。然而这样坐在大哥身边是第一次,见到这样的大哥是第一次。望着对方平静到堪称冷酷的侧脸,那一刻真的以为,他要带着自己一同坠崖自杀——

似乎也不错。高桥启介想。

黑色的夜,黑色的路,黑色的树,黑色的风。黑色的深渊和迷雾。而白色的FC像撕裂天地的唯一的光。坠落还是飞翔。悼念还是歌颂。毁灭还是拯救。你想要怎样活着?你想要怎样死去?这一刻我停止祈祷,因为答案已经降临。



白色彗星

 

 


 

藤原拓海每次路过都会去高桥凉介的医院坐一坐。后者已经当上准教授医师,作为医生来说升迁算相当快,闲言碎语估计不少,但相信都不是问题。他想不出有什么是这个人做不好的,从当初加入Project D那一天起。对方是车队的领队,自己是车队的车手,这一身份定位至今还留在潜意识里。仿佛如果不这样的话,将真正变得再无交集。

“藤原,最近似乎经常来?”高桥凉介一边写着药方说。对桌的空位已然成为藤原拓海的专座,他伸长脖子欣赏漂亮如书法的字迹,冷不防跟对方抬起的视线撞个正着,顿时红了脸。

“呃,给凉介先生造成困扰了?”

“不会。”药方交给护士嘱咐了几句,拉开抽屉拿出病历表翻阅。“你知道,一心两用是我的强项。”又抬起头看向他,“倒是你,看我工作不会无聊么?”

“不会啊。”虽然也说不上多有趣,“挺……不无聊的。”一出口恨不得咬自己舌头。

高桥凉介扑哧一声笑了:“你还真是一点没变。”

藤原拓海自认不属天才之列,不论外人如何惊叹,自知要做好这一项已拼尽全力。高桥启介与自己是同类。而高桥凉介,无论赛车医学抑或其他领域,只要有意涉足,成就唾手可得。那才正是天才的范畴。

他不止一次心想,凉介先生继续做车手多好。知道对方不会进职业圈,那么继续公路赛也好,哪怕只是经营RedSuns。赤城起家的这个车队早已易主,虽然老成员基本没变,最核心的两个人却都不在了,中村贤太提起这事总是伤感。

“你要是医生就不会这么想了。”高桥凉介如此回答。藤原拓海忍不住想反驳,不是最擅长一心两用,当初医学课题与公路理论可以齐头并进,为何如今工作后便要彻底抛弃一方?当然不可能讲出口,既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。或许医生真的辛苦忙碌,他并不了解,他只是相信,只是太相信没有那个人做不到的事。既然不是做不到,那么就是不愿做。那么外人也无权干涉。

“我只是想再看凉介先生开车。”藤原拓海最后低声说。

那次之后很久没有再去。起初是赛事繁忙,后来便望而却步。倒是遇见高桥启介,一起吃了顿饭,对方骄傲地一扬头:“我跟大哥约好了,拿冠军之前不回去见他。”说完撑着脸叹口气,“不过真的好久了……嘛,下次冠军肯定是我。”又自顾自地振作起来。

藤原拓海有点好笑看着他,不自觉也陷入了思绪。那么也用这个理由去见凉介桑吧。“不好意思启介桑,下次冠军是我的。”

“呜哇你小子,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大口气了?”

“我只是实话实说……”

“死心吧!不管冠军还是大哥,都不会让给你的!”

“什么乱七八糟的啦。”

结果那次两个人分别得了二三名,站在领奖台两边大眼瞪小眼,最后一起瞪中间的家伙。

真正取得见面资格的时候,距离上次已经过了三个月。藤原拓海守着暖桌抱着奖杯傻乐,被老爹一个巴掌拍在后脑勺:“你老年痴呆怎么犯得比我还早?”

这一下倒是拍醒了,自己也觉得滑稽。什么资格不资格的,还不是牵强的借口。想去便去好了,这次不如到家中拜访,赤城的雪一定下得很美……

藤原文太故意咳嗽一声,晃了晃手中的信封,上面夹了一只红玫瑰。藤原拓海的眼睛蹭地一亮,伸手就要去抢,站着的人胳膊一抬,窝在被炉里的他便够不着了。气急败坏爬出来,对方哈哈一笑,手一甩丢过来。连忙接住打开,那手抖得脸红得,拿他老爹的话说,跟这辈子没见过情书似的。

「恭喜夺冠。星期六晚8点赤城山顶见。——高桥凉介」

“老爸我……周末不回来了。”藤原拓海一手持信一手捏花,再度恢复痴呆状态。

赤城山顶的雪果然美不胜收。藤原拓海从AE86上下来,这辆车已经很久不再参赛,为了今晚专门调校了一下。怀念地抚摸黑色的车前盖,这时听见脚步声踏雪而来。他转过头。

高桥凉介一袭风衣显得格外挺拔,身后不远处是与雪地融为一体的FC-3S。什么时候来的?竟然没有听见。正过身子迎上去,呵出的气团消散在空中。高桥凉介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颊,久违的关切问候:“等了很久?”

“不,没有很久。”

对方望了望他身后,于是笑了:“果然是86。”

“嗯,因为觉得有纪念意义。”

他们隔着几尺的距离相互注视,仿佛回到数年前第一次比赛的那天,时间地点都不尽相同,只有双方角色依旧。人是物非总好过物是人非。最后高桥凉介先打破沉默:“从启介那里听说了吧?”

藤原拓海点点头:“原来凉介先生一直都有在练车……”

“曾想过放弃的,毕竟公路最速理论已经完成,医院的工作也越来越繁重。”说到这里语调一转,“不过你和启介还有其他人都说个不停……何况确实,无法割舍。”

“我始终相信凉介桑。”藤原拓海看着他。

“不过这已经是极限了,没有精力顾及其他。”高桥凉介又笑一下,“所以现在不属于任何车队,只作为赤城的高桥凉介个人。”

作为赤城的白色彗星。

藤原拓海看着面前的这个人。当年错失了见证传说的时机,虽然后来把录像带补习个遍,终究不及眼前所见的万分之一。这个人身上依然闪耀着光芒,比起当初所见的不曾暗淡分毫。谁相信这是一个一度退居二线,如今以医生为主业的人?上天就是这么不公平。可我感谢这样的不公平。让愿望都能够实现。

夜色渐深,月光清澈。高桥凉介挥了下手走向FC:“毕竟有过断层,你又是职业级了,所以挑选了赤城,算是个平衡。没意见吧?”

“凉介桑好狡猾,这时候了才讲这些。”

“呵呵。”

坐进86的时候藤原拓海忽然想,凉介先生似乎比以前爱笑了。

因为在做喜欢的事的缘故吧。

86和FC缓缓停靠起点。没有发令者,没有见证人。只有引擎声的此起彼伏,如同响彻山巅的交响。你看见了么?视野前方无尽的黑暗,黑暗尽头无限的可能。只要踩下油门出发。没有什么不能抵达。


 

Born to be Wild

 

 


 

簇拥喧嚣的人群,摇滚震撼的音乐,美艳靓丽的女子,狂霸酷炫的跑车。这里是东京郊外某处废弃的地下停车场。警方搜查的盲区无疑是地下赛车最好的根据地,无数极速主义的男女信徒们在这里汇聚,以钱以物以车以命,各种不同的代价作为赌注,上演一场又一场精彩绝伦的生死时速。

“启介大哥!有个小子找你挑战!”

传话小弟这一嗓门力压全场,一时之间竟无人出声,三秒过后议论如洪水爆发。RedSuns高桥启介的名号在本地如雷贯耳,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,何况这地头的根本是条龙,来挑战他岂不等于自寻死路?相关的无关的所有人纷纷兴致高涨,倒要见识这有勇无谋的小子长什么模样。

高桥启介正在车里打盹,雷打不动的本事比起自家大哥还是差了点,这会儿已经被吵醒,带了几分起床气推门下来。有品位的装扮,英俊的面孔,左耳打了枚耳钉,张扬的短发染成金色,与身后通体明黄的Mazda FD-3S相衬至极。打了个大呵欠,不耐烦地开口:“什么事?”

忠实小弟中村贤太跑过来:“启介大哥,有个小子找你赛车。”

“赛车?”听见这两个字立刻换了个人,先前倦怠一扫而空,高桥启介活动了下脖子手腕,不吝啬地笑起来。“好啊,叫他来。”

中村贤太往旁边一让,身后人堆里站出来一个。高桥启介等了片刻,确定没搞错人,从头到脚打量一遍:“……你?”

T恤衫牛仔裤运动鞋,稚气未褪的年轻的脸,一看就是中学生的少年点了点头:“嗯。”

“车呢?”

对方指了指不远处的角落:“在那里。”

现场再度一片寂静,这回紧随其后的是哄堂大笑。“没看错吧,那是什么?”“Toyota Trueno?AE86?”“这小子想开着86跟启介大哥的FD比赛?”“脑壳烧坏了吧!”“喂喂这还贴着豆腐店的贴纸呢……饶了我吧……”

高桥启介的拳头早就跟牙根一样痒了,可只见面前家伙一脸平静淡定,不像是恶作剧或无知者。他性格虽然暴躁,心思尚且缜密,自己识人的眼力不及大哥,这小子身上不见半点光芒,要么无能之辈,要么深藏不露。不过敢开着86来挑战我……试他一试也无妨。

“好吧,”一群人听见掉了下巴,“那赌车,怎么样?你输了车归我,”他指了指自己身后,“我输了车归你。”

“启介大哥太善良了!你要那破车干嘛啊!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这完全是单方面的收益。高桥启介也是看对方还是学生,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,一辆车的损失应该算是最小了。谁知对方摇了摇头:“车子是老爸的,不能赌。”

“那你赌什么?”

“钱。”说到这个词少年显得有点窘迫。

周围顿时一片嘘声,高桥启介皱了皱眉。钱这个赌注比较特殊,人人都掏得起就失去意义了,所以门槛会定得比较高。这个赛场最低是100万日元起,少年那辆旧86显然不值这个价,所以高桥启介才会提出赌车。这个白痴。

“那你说,赌多少?”

对方咬了咬牙,豁出去了:“2000万。”

全场迎来第三次鸦雀无声,有人真的开始怀疑这个少年是不是脑袋不正常。高桥启介耐住性子再问:“如果输了,你拿得出这笔钱?”

对方想了想,摇了摇头:“如果输了……我任你处置,可以吗?”

这种赌注不是没有,但高桥启介并不喜欢,不论打工还债还是怎样,总觉得很麻烦。少年见他没有拒绝,松了口气反问:“那你输了的话,能付得起吧?”

他只是急切地寻求确认,却不知无意间又冒犯了。高桥家族那是什么来头,东京都有名的大财阀,要不是背后有人撑腰——虽然其中情况有点复杂——高桥启介也摆不开这么大排场。对方居然敢这样反问自己,加之前面的种种表现,先前熄灭的火气又窜上来,他回身拉开车门:“东边口是起点,绕场一周地下三层,第三层西口是终点,明白?”

少年点点头,朝自己的86走去。中村贤太忍不住扑到FD跟前:“启介大哥,跟这种家伙还比什么啊?让他收拾走人就是了!”

“不行啊,总觉得各种被小看了。”高桥启介发狠地攥住方向盘。“不给他点颜色瞧瞧,我可咽不下这口气。”

黄色的FD-3S,白色的AE86,两辆车在起点线并排,四周人群屏息围观。热辣美女扭动腰肢走到前方两车之间,手一指左再一指右,两边负责人先后表示已OK。于是纤纤玉臂往下一挥,在掀翻天顶的欢呼声中,两车咆哮着向前冲去。

比赛的结果岂止出乎意料,简直大跌眼镜。当86最后出现在终点时,视野里甚至不见FD的踪影。“启介大哥怎么回事?”“高桥启介居然被拉开这么远?”众人无比震惊地看着从86上下来依旧一脸平静的少年,这才不约而同刮目相看,甚至有人主动上前搭讪。然而对方只是望着终点方向,一心等待对手的抵达。

高桥启介有一刻很想开车从别的出口落跑,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,该面对的总要面对。他从FD上下来,无视周围窃窃私语,看向少年的眼中有着落败的不甘,以及承认的坦率。

“你很厉害,是我输了。”

要么无能之辈要么深藏不露,对方显然是后者。起初一直跑在前面因而看不到,被超车以后透过车窗才望见,包围那辆86的堪称强烈的白色光芒。比大哥的要稍弱一点,与自己不相上下——不,或许要更亮。

这小子,到底是何方神圣?

“你……”

少年伸手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询问:“请问,可以付钱了么?”

“啧。”虽然认赌服输,被人当面讨债的感觉可不好受,何况他高桥启介可是第一次。“贤太,拿支票来。”龙飞凤舞地填了数字署了姓名,递给少年,“高桥家的印章全国各地都认,放心用吧。”

对方接过支票费力地辨认清楚上面的金额,又看了看印章,突然冲高桥启介弯腰鞠了一躬:“启介先生,真是太感谢您了!您救了我们全家!”

“呃,”这下倒把高桥启介搞个手足无措,胜者向败者鞠躬这是什么道理,举手之劳换来这么大致谢,还救了什么全家……“你,拿这钱到底为了什么?”

“老爹在外赌钱输个精光,还把我家房子赔进去了……如果没有这钱,明天我们就无家可归了。”少年再次鞠了一躬,“所以,十分感激启介先生!”

“不,没,不用……”高桥启介也不好意思起来,有点云里雾里脑袋晕乎乎的,直到看着对方拉开车门准备离开,这才猛然惊醒追上去,重拾最开始被打断的问题。

“等等!你叫什么名字?”

少年转过身抬起头,褐色的发丝在风中拂动。

“藤原拓海。”



Fin.

2012-12-0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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