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门世家的诸位宗主,向来是普通弟子及寻常百姓口中的热门话题。譬如云梦江氏的江宗主,当年位列世家公子榜第五,世人皆知其身着紫衣,相貌俊美,但具体是何形象,则是众说纷纭。仅头发式样便有十几种版本,长发的短发的,散发的束冠的,梳发髻的扎马尾的……众多女子将他幻想为自己最心仪的模样,更有善丹青者作成画像,广为流传,众女纷纷观赏品评,如痴如醉。
待后来仙家入世,真人现身,江宗主果真细眉杏目,俊美非常,只是原来竟是短发——多数人已然心满意足,终于得见真面目,对其倾心更甚几分;然而长发飘飘的想象破灭,亦不乏有人失落不已,扼腕叹息。
蓝曦臣途经云梦街市,偶然听见两个姑娘谈论此事,回到莲花坞后见到本人,忍不住便笑着讲了。江宗主听完翻了个白眼。
蓝曦臣笑道:“她们只是太过钟情。”
江澄道:“那我只能无以为报了。”
蓝曦臣叹道:“不过其实,我也觉得有些可惜。”
江澄道:“少来,当初说挺好的不是你?”
蓝曦臣:“哎呀,是吗?”
蓝曦臣当然觉得很好。少年相识时可爱的丸子头,成年后一直保留下来,尤其摘了发冠后,让人忍不住想揪一揪揉一揉;两侧的麻花小辫是效仿父亲,解开后会变成两缕波浪状卷发,点缀于直发之间,平添一抹风情;披散下来的头发半长不短,堪堪过肩,如其人一般清爽利落,又有种别样的散漫随性。
而当夜深之际,床笫之间,那青丝陷入柔软的枕席,滑落赤裸的肩胛,随着动作起伏晃动,墨色的发梢扫过蜜色的肌肤,似搔在身上人的心头。从背后望去,凌乱交错的发尾半覆着汗湿轻颤的背肌,呈现的姿态漂亮而脆弱,一对蝴蝶骨挣扎着凸显着,振翼欲飞。
每当这时便令人想要俯下身,压制住,将其钉牢在这榻上,再也无法闪躲逃离;又令人想要伸出手,轻抚过,在上面落下细密绽放的亲吻,沿着优美流畅的线条一路往下,再往下——
想要施加最难耐的折磨,最激烈的疼痛;想要给予最隐秘的甜美,最酣畅的欢愉。圣与魔在心中交战着,尽管总以前者的胜出告终——天知道每一次都是何等的侥幸。蓝忘机曾言羡慕兄长,没有一位性喜撩拨的道侣,蓝曦臣只得苦笑,殊不知禁欲、抵抗和隐忍恰恰是最要命的催化剂,从头到脚连每根发丝都散发诱惑,受折磨的反倒成了自己。
“……喂,”江澄的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,“想什么呢,脸这么红?”
蓝曦臣醒过神来,看着面前毫无自觉的爱人,嘤咛一声捂住了脸。
江澄:???
“晚吟,不然……你把头发蓄长吧?”蓝曦臣最后说。
“啊?为什么?”江澄瞧他一眼,越发狐疑,“……你不会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吧?”
蓝曦臣发誓这次他没有,并极力阻止自己脑内浮现更旖旎的画面——他伸手捞起对方垂在身后的细长的紫色发带,凑近唇边吻了一下,笑道:“这种事算么?”
“……突然做什么呢。”江澄咕哝。
蓝曦臣道:“你看,若头发长了,还可以做许多事,比如晚上躺下后,把咱俩的头发系在一起,等早上想起身时,发现打了结,半天解不开。多有趣?”
“幼稚。”江澄嗤道,“再说了,早上总是你先起,这不是给自己使绊么?”
蓝曦臣笑:“被绊住了,便只好倒回去,陪某人再赖会儿床了。”
江澄道:“我赖床?是谁害的,啊?”
蓝曦臣又笑:“哎呀,是谁?你告诉我,我叫他来给你赔罪。”
江澄哼道:“怎么赔?”
蓝曦臣道:“早起替你梳头如何?”
江澄道:“我自己几下就打理了,还费那事。”
蓝曦臣道:“所以要长一些才好嘛。”
江澄:……怎么又被绕进去了??
两位宗主大婚的时候,不分嫁娶,双方皆依男方礼俗,原本女方的一些步骤便免去了——譬如请一位有福气的长辈,为新人梳头祝福。虽然彼此默契地避过此事,但江澄知道,蓝曦臣总归是有些介怀的。
“一梳梳到尾,二梳白发齐眉,三梳……”
“二梳就够了,要什么三梳。”江澄打断他,“我是那么贪心的人?”
“可是我贪心。”蓝曦臣说,“我既想要占有你,不让给任何人,却又愿你儿孙绕膝,福泽绵长……晚吟,你会不会怨我?”
江澄道:“那你呢,你怨我么?”
蓝曦臣道:“怎么会?你肯接受我,我欢喜都来不及。我有时会想,若不是我缠上了你……”
“若不是你缠上了我,我如今也是一个人,不会成家,更不会有子嗣。”江澄道,“蓝涣,我同你不一样,我有过孑然一身的打算。可倘若没有我,你自愿也好,被迫也好,早晚会遵从长辈的安排,娶一位门当户对、温柔贤淑的妻子过门……”
“可是——”
“或许你起初并不爱她,可你定会待她很好。”江澄阻止了他,仍自说道,“世上这样的夫妻很多,有些磨合失败,终成怨偶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有些则是日久生情,终得圆满。我相信你会是后者。”
“相信这个做什么?”蓝曦臣急道,“晚吟,你是不相信我吗?”
江澄见他急得脸色都变了,不由轻哂了一下,“我是想说,事到如今,你放弃的代价比我要大得多。你都没有怨言,我有什么怨言?”
绕了一圈回到先前话题,蓝曦臣听明白了,松了口气,低声道:“我还以为……你后悔了。”
江澄见他一脸的心有余悸,为适才的话有些过意不去,迟疑着伸出手,轻拍了拍他的手背。道:“我不后悔。”
蓝曦臣翻过手腕将他的手攥住,道:“我也不后悔,晚吟。下回我再讲那些糊涂话,你就揍我一顿,揪着领子骂醒我。”
江澄哼笑一声,“你别给我那种机会才好。”
蓝曦臣郑重道:“嗯。”
蓝曦臣犹记得当初正式表白的时候,江澄沉默良久,轻声说,你让我想一下,明日给你答复。
没被当场拒绝已是喜出望外,但随即便被更深的忐忑笼罩——人总是这样,无论得到多少,总会希冀更多。由爱故生忧,由爱故生怖。那一晚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,殊不知对方亦然。次日双方依约定再相见,面对面两双熊猫眼,江澄有些好笑有些释然地微勾起唇,轻点了头。
两人在一起很久后,蓝曦臣才知,江澄那时犹豫为何。所谓强极则辱,情深不寿——他用前半生切身领教了前半句,惨痛入骨,他不想再用后半生去体会那后半句。有情伤情,那便无情忘情,如此至少不会被背叛,不会再失去。说白了,他怕了。
于是蓝曦臣紧紧抱住他,在他耳畔说,不会的。深情遇上薄情才会难长久,可我许你此生不负,我知你对我亦然。所以不会的。江澄想听多少遍,他便对他讲多少遍——反正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。
可为什么现在,患得患失的反而成了自己?
蓝曦臣心底又自责自省了一回,握着江澄的手微微用力,将他拉到了自己怀里。江澄身子一倾,肩头一沉,顿觉多了颗脑袋的重量,几乎失笑,“……蓝大宗主,今天怎么撒起娇没完了?”
蓝曦臣抵在他肩头,闷声道:“……晚吟,你方才说的不对。”
江澄道:“哪里不对?”
蓝曦臣道:“你说‘门当户对、温柔贤淑’,仿佛这样的人才最适合我。可我想了一下,门当户对倒是可以,云梦江氏就很不错;至于温柔贤淑,唔……我还是喜欢更强势一点的。”
“哦?泽芜君原来好这口?”江澄话音隐隐憋着笑意,“具体一点,江某好帮你去物色。”
蓝曦臣抬起头想了想,放弃似的又垂下去,“不行,还是不对。”他说,“不是‘我喜欢的是怎样的人’,而是‘那个人怎样我都喜欢’。”
江澄冷不防吃满一记直击,啐道:“……也不脸红!”
蓝曦臣埋着脸偷笑着想,脸红你也看不见嘛。而且你的脸肯定更红。
再度抬头的他果不其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,眉眼和唇角一同弯起,唤道:“晚吟。”
江澄斜眼瞅他:“又干嘛?”
蓝曦臣道:“以后就让我给你梳头嘛。”
江澄:……这人怎么还没完了!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吗!
泽芜君眼睛眨巴眨巴眨巴。江宗主迅速败下阵来。
“……好好好,随你便。”
蓝曦臣顿时笑开来:“那说好了,以后无论早晚只要我在,你的头发都要由我来梳。”
江澄不甘示弱:“那公平起见,我也……也要给你梳。”
“好啊。”蓝曦臣更开心了,“等我们都老了,每天还给彼此梳头发,那场景想想都很美好。”
江澄脱口道:“都七老八十了,头发没掉光也都白了……”
蓝曦臣看着又一次打破幻想的不解风情的爱人,只是笑道:“青丝成雪,也很美啊。”
——余生的年年岁岁,朝朝暮暮,我愿执你如瀑青丝,为你素手梳头。一梳梳到此生尽头,相守不离;二梳梳到白首偕老,举案齐眉。绾三千情丝,渡万丈红尘,结发同心,无惧无悔。
Fin.
番外一:
蓝曦臣:晚吟,把头发留长吧!
江澄:我记得你以前说过,我要是长发,怕是会有更多姑娘为我倾倒——怎么,现在不怕了?
蓝曦臣:对哦,差点忘了……那如果纠缠你的人太多,你就把头发剪短,等人少了,再留回来。
江澄:当我头发是韭菜吗!还割了长长了割的!
番外二:
蓝曦臣:晚吟,我想到个好主意!
江澄:说。
蓝曦臣:你把头发剪光,我给你准备一堆假发,长的短的直的卷的想换哪个换哪个,多棒!
江澄:……我这就拿三毒先给你剃个光头,正好效法你们先祖蓝安,更棒。
番外三:
蓝曦臣:晚吟,既然效法先祖,那么即使出家了,我也会为你而还俗的。
江澄:……你、你不要突然这么……
蓝曦臣:所以,可以答应我的请求了吗?
江澄:……想都别想!把我的感动还来!!